記憶。樂生之一-菸與花姑娘
一個秋末冬初卻略嫌悶熱的週末午後,老人穿著汗衫坐在房間內的藤椅上,這個房間對一個人來說似乎大了些,尤其是一個行動不方便的老人,房間雖大,老人生活的範圍卻集中在一個角落,鋪著一席塌塌米的木床,一個四方小櫃,一張老舊藤椅,一張擺放著各式雜物只空出一個小空間來充當餐桌的老書桌,從早到晚,這些東西像是一個圈圈,圈住了老人的生活,天氣雖然悶熱,但緊閉的窗戶像是未曾開過,於是房間裡的空氣停滯著,也許對於老人而言屬於這個房間的另一個角落是永遠到不了的另一個世界。
一陣腳步聲傳來,老人張開略帶睡意的雙眼往門外瞧了一眼。「鮑爺爺!我們來看您了」當中的一位女子M堆滿笑意的說道,這群一行六人,三男三女,有的是學生,大部分是已經在社會中打滾幾年所謂的’社會人士’,其中一位男子F看了床邊嶄新的鞋盒說「爺爺!您沒把新鞋拿起來穿阿?」「這個新鞋阿,我要等過年才穿阿」老人操著一口濃重的鄉音說道,「爺爺,你怎麼這麼可愛,過年的時候我再拿新鞋子送你,現在就可以拿出來穿了」一進門就打招呼的M說著,「好!好!我待會就拿出來穿」老人看了看新鞋,拿起另一雙有點破舊的老布鞋套上雙腳,緩緩的走向四方小櫃,打開抽屜拿出一包黃長壽,「來抽菸!」老人把菸遞給其中一位身形粗壯的長髮男子C,這名男子並不抽煙,但看了老人熱情的笑意,他點起了一根菸並且從原先的小方櫃上拿起了老人抽菸用的竹菸斗也幫老人點了一根「坐阿!找地方坐阿」老人招呼著大家坐下,而老人則坐在他原先的老藤椅上,老藤椅發出了吱吱嘎嘎聲。另一位男子R走向窗邊,施了點力打開了許久未動的窗戶,原本停滯的空氣開始流動。
「我在這邊住了六十幾年了」老人深深吸了一口煙說「我和軍隊一起過來的,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離開了家鄉到了這裡,過來的時候在這邊沒親沒戚的只有一個人,沒想到又得了這種病就被帶來這裡了」老人用他不全的手指彈了一下煙灰,「那時候一個士官一天的零花只有一塊二」老人繼續說著,「那夠花嗎?」R問著,「這個省著點花是夠的,沒辦法存錢倒是真的。所以阿,後來我有作點小生意」。「什麼生意?」M問著,「賣洗衣粉,我去後火車站和人家拿洗衣粉來賣,一包洗衣粉本錢三塊五我賣五塊,兩包十塊錢還送一包,我每天就挑著洗衣粉到處叫賣」「那你怎麼叫賣?」一位坐在桌邊的女子S問著,「就賣洗衣粉喔!賣洗衣粉喔!邊走邊賣」老人靦腆的說著,「生意好嗎?」C問著,「青菜啦!馬馬虎虎啦」老人笑著說「我還記得那時候,一碗陽春麵五塊錢的樣子,有次,我在街上賣著,沒想到遇到一位老鄉,他給了我十塊錢和我拿了兩包洗衣粉,他說你不用再多送我一包了我用不了那麼多,好用的話下次再和你買,後來他還請了我吃一碗陽春麵還有小菜」,「那你不是賺了不少錢?」F問著「沒有啦,那時候賺的錢連找花姑娘來陪一晚都不夠。」「什麼是花姑娘?」(註一)眾人齊聲問著。老人更靦腆意有所指的笑著說「就是那個嘛.......」已經沒有上排門牙的老人笑的更靦腆,而頭也更低了,老人接著說「找花姑娘一次要十塊,那時候我賺的錢哪夠找花姑娘,都存起來了。前幾年,我回老家去看了一下,你們有去過香港機場嗎?好大人好多,我在裡面都迷了路,過了好久才走出去,老家那都沒什麼認識的人了。」「你還會回去嗎?」C問著,「不回去了,回去一次要花好多錢,錢都快花光了,不回去了,而且那邊也都沒認識的人了」此時老人用不全的手指把煙給捏熄丟進垃圾桶。
老人若有所思的看著天花板,這時一位中年婦人走進來喊著「吃飯了!」隨即把飯盒擱在老書桌上而後離去,C幫老人打開飯盒,他看著飯盒裡的食物皺了一下眉頭,因為他一時間看不出來在飯盒裡一團團近似泥狀的食物是什麼,再看了一下飯盒上寫的字"絞碎",原來,老人已經沒有什麼牙齒了,索性就把食物絞成碎泥狀,綠色的應該是青江菜,黃色的應該是肉,白色的應該是米飯,老人從抽屜中拿出一隻湯匙,一行人看到說「鮑爺爺,不打擾您吃飯了,我們先走了。」,「你們要走啦,好阿,下次再來坐!」老人陪著大伙走到門口說「再見!有空下次再來啊!」看著一行人走下樓梯,老人再度走回他的老藤椅,走回屬於他的小圈圈裡,其實他已經很少抽菸了,只不過此時的他又拿出一根黃長壽,抽著,他想著會是誰?是花姑娘?是那位曾經請他吃麵的老鄉?還是故鄉的親人,沒有人知道,房間裡的空氣再度停滯。
(註一)花姑娘應該指的是性工作者,不清楚這是老人故鄉裡的說法,還是老人比較保守的說法,但這是第一次聽到如此稱呼性工作者,是個很有意思的稱呼。
現況:鮑爺爺所住的經生舍目前已拆除,目前鮑爺爺已搬至朝陽舍居住